看點 隨著社會的發(fā)展，教育的實用價值開始引起人們的重視，在 喬治·梅森大學經(jīng)濟學教授布萊恩·卡普蘭眼中，文憑通脹下，教育更需要考慮投資和回報。 在他看來，當下美國教育投入資本過高，而能創(chuàng)造出社會價值的人才數(shù)量，卻并不理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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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丨張楠 編丨Lulu
近日，《華爾街日報》發(fā)布一項民意調(diào)查， 56%的美國人認為學位不再值得花時間和金錢。
富裕國家的畢業(yè)生收入激增始于20世紀80年代。擁有學士學位的人和沒有學士學位的人之間的工資拉開差距，這也被稱為“大學溢價”飆升的開始。可現(xiàn)在，這種溢價要么停滯不前，要么開始下降，與此同時，讀大學、獲取學位的成本卻在持續(xù)攀升。
在美國，按實際價值計算，攻讀學士學位的學生（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本科生）平均每年需要自付的費用，從1970年左右的2300美元增加到2018年的約8000美元。據(jù)評估，美國學士學位的平均回報率約為14%，二十年前，這個數(shù)字還有16%。
喬治·梅森大學(George Mason University)的經(jīng)濟學教授布萊恩·卡普蘭(Bryan Caplan)寫于2018年的著作《反對教育的理由：為什么教育系統(tǒng)是時間和金錢的浪費》（ The Case Against Education: Why the Education System Is a Waste of Time and Money）曾因其離經(jīng)叛道的觀點在當時引起巨大的爭議。
5年后，該書中文版《教育的浪費》由中譯出版社引進出版。如今再讀，這位冷峻到有些殘忍的經(jīng)濟學教授，筆下的許多觀點，在今天，竟有些一語成讖。
從伯克利本科、普林斯頓博士畢業(yè)后，卡普蘭就一直在喬治·梅森大學大學教經(jīng)濟學，并成為終身教授。
就個人而言，美國教育待他不薄，甚至可以說，非常好。工作量不大、薪水尚可，還是自己熱愛的工作方式，照理說，他斷然不該“吃飯砸鍋”，抨擊美國的教育系統(tǒng)。但是，當他回首半生的教育經(jīng)歷、反思過去時，他愈發(fā)堅定地認為：現(xiàn)行的教育系統(tǒng)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。
演講、訪談、撰文，這些年來，卡普蘭對美國教育制度的抨擊，簡直不遺余力。在他看來，當下美國教育投入資本過高，而收益，也就是可以創(chuàng)造出社會價值的人才數(shù)量，卻不理想。因此，他建議政府減少教育支出。
懷揣著對教育系統(tǒng)的疑問，卡普蘭以六年的調(diào)查研究、大量的實例，以及統(tǒng)計學數(shù)據(jù)相向讀者證明了當代美國教育制度中教育過度導致的社會成本增加、教育溢價降低、學歷通脹等社會問題，著成此書。
需要強調(diào)的是，卡普蘭撰寫本書的初衷，并不在于建議大家少上學、不上學。
對個人而言，教育是有回報的，這毋庸置疑。但任何事物，部分正確也不一定意味著整體正確。就好比在劇場，大家端坐在觀眾席上，此時，如果有人想獲得更好的視野，最快的辦法就是從座位上站起來，但是，當所有人都站起來，所有人都能獲得更好的視野嗎？答案不言自明。
雖然本書是對美國教育的批評，但對同一時代脈搏下的我們來說，也同樣有啟發(fā)。“奇文共欣賞，疑義相與析”，透過這位經(jīng)濟學家冷峻的眼光，我們也可以再次思考：學歷通脹、教育投入和學習動力這些關(guān)鍵性問題。
信號效應占比高
教育勢必演變?yōu)橐粓鱿膽?zhàn)
2021年，美國一項研究報告，基于近3萬個大學生的教育投資、回報數(shù)據(jù)，計算了學士學位的回報額。
在都順利畢業(yè)的前提下，學士學位的凈回報額中位數(shù)為30.6萬美元。
注：在這份報告中，凈回報額= 學位帶來的終身收益增長- 大學的直接、間接成本。簡單來說，也就是獲得學位的學生，與高中畢業(yè)后直接去工作的同齡人的收入差。
但平均數(shù)、中位數(shù)這種數(shù)據(jù)，往往具有一定的欺騙性。殘酷的真相是，有些學位（比如工程、計算機科學、經(jīng)濟學等）價值數(shù)百萬美元，而有些學位（包括藝術(shù)、哲學、宗教和心理學等）則根本沒有凈財務價值。
再算上有可能無法畢業(yè)的風險后，學士學位的投資回報率中位數(shù)下降到12.9萬美元。還有超過四分之一的學位項目，投資回報率為負數(shù)。換句話說， 這些學位項目使學生的經(jīng)濟狀況比他們根本沒有上過大學還要差。
如果教育的實用價值真如人們所相信的那樣，越來越多的人進入大學、獲得學位，相對應的結(jié)果應該是整個社會生產(chǎn)力的提高才對，但現(xiàn)實卻并非如此，而是愈發(fā)嚴重的就業(yè)失衡現(xiàn)象。
什么叫就業(yè)失衡？天文學博士從事服務員工作、獲得文學碩士學位的年輕人去做調(diào)酒師，或者我們更熟悉的例子，985碩士送外賣等等。簡言之，找一份工作所需的教育程度，已經(jīng)遠遠超過了從事一份工作真正需要的教育程度。
如果從人力資源成本的角度，這完全說不通。但若是用“信號模型”來看呢？所有雇主都希望尋找智力高、認真負責、愿意服從的員工，而一個更高級的學位證書，學士、碩士、博士......恰好能向外界發(fā)出這三大特征的信號。
在卡普蘭看來， 現(xiàn)行的教育，50%-80%的功能是發(fā)送信號。只有剩下的那么一點兒，才是我們以為的，“點石成金”的人力資源價值。
布萊恩·卡普蘭(Bryan Caplan)
如果還是覺得這個結(jié)論有些偏激，那么不妨想象一下：要么能夠接受普林斯頓的教育但沒有文憑，要么能夠獲得普林斯頓的文憑但不能體會教育過程，只能二選一，你會選哪個？
或者這么問好了，上普林斯頓大學的最大好處是什么？學習，還是讓人們相信你很聰明？
普林斯頓大學沒有門禁，任何人都可以推門進去聽課，甚至可以參與在校生活動。卡普蘭自己也一直在網(wǎng)絡上免費分享他在喬治·梅森大學的課程。
可，事實上，幾乎沒人這樣做。因為只有那一紙文憑，才能向雇主發(fā)送信號。而信號，是一場內(nèi)耗戰(zhàn)。
雇主注意到學業(yè)成功與工作成就之間的聯(lián)系，便開始將教育背景作為招聘時的敲門磚；
聰明、優(yōu)秀的人才意識到這一點，便開始致力于取得教育成功，以便日后實現(xiàn)職業(yè)抱負；
在聰明、優(yōu)秀的人才中，教育背景差的人越來越少，這又進一步加強了學業(yè)成功與工作成就之間的聯(lián)系。
一個自我驗證的循環(huán)里，年輕人只能選擇卷入這場游戲，不斷延長自己受教育的年限、獲取更高級的學位證書。
當然，也有其他方式能傳遞這種信號。比如，在面試時，穿職業(yè)套裝就比穿奇裝異服要顯得更有“服從社會準則”的誠意，但，這又怎么能跟全社會都服從的文憑價值相提并論——選擇主動退出這場信號游戲的行為本身，就釋放出了“不愿意服從”的信號。
在卡普蘭看來，教育就像是染上了一種“閉鎖綜合癥”，也就是人們常說的“內(nèi)卷”，人人都意識到了問題所在，但又無力改變些什么。
無用的學習
幾乎無處不在
教育的一切都是信號嗎？讀書的意義只是為了得到那張文憑來展示能力嗎？
許多主流的勞動經(jīng)濟學家，對卡普蘭的結(jié)論感到懊惱。即使用最寬容的標準，卡普蘭的觀點也不能令他們高興： 教育并非純粹的信號，但信號是教育的主要價值所在。如果要為教育溢價中的人力資本與信號資本定出一個合理的份額，卡普蘭認為，10:40是可以接受的。
換句話說，學生在學校里學到了多少實用的工作技能，在卡普蘭看來，實在稀缺。
就連新冠全球大流行的幾年間，人們聲討在線課程讓學習效果大打折扣的時候，卡普蘭也嗤之以鼻，“仿佛孩子們坐在教室里就真的學到了多少似的。”
1、 學校里教的，大部分都沒用
每所學校教授學生的內(nèi)容，都可以分為有用的和無用的。這是可以接受的，總不可能每所學校都是培養(yǎng)培養(yǎng)技能的超級工廠。但問題是，二者的比例如何？
以高中為例，卡普蘭把學科按照課程知識在工作中的實用程度，分為高中低三個范疇。柱高表示學生花在這些科目上的時間占全部學習時間的比例。
圖源《教育的浪費》
“實用性高”意味著該科目知識能提高學生在具大多數(shù)職業(yè)上的工作表現(xiàn)，班上大部分學生以后都用得上，但學生們花在這些科目上的時間，還不超過三分之一；
“實用性低”意味著該科目知識或許能提高學生在極少數(shù)職業(yè)上的工作表現(xiàn)，最有可能用得上的，可能是選擇未來去當該學科老師的學生。而學生們花在這些科目上的時間，卻超過40%。
即使是“實用性高”的科目，學校里的教法也更偏學術(shù)，而非實用知識。以數(shù)學為例，幾乎所有現(xiàn)代職業(yè)都用得上一點數(shù)學知識，但高中數(shù)學課上的數(shù)學知識，卻很少被需要。
圖源《教育的浪費》
這樣的課程設置在卡普蘭看來，大概也就只比還在以希臘語或拉丁語為主要教學內(nèi)容的“古典教育”，實用了那么一點兒。培養(yǎng)學生技能？實在無從談起。
要說到大學，卡普蘭這位內(nèi)部人士更是毫不客氣，大學老師只是教自己感興趣或能力范圍內(nèi)的東西，而他們當中的大部分，可從來沒有真實的職場經(jīng)歷。
2、 學習效果，被分數(shù)美化了
這還沒有說到最致命的問題：知識留存率。
即使學校教育確實提高了學生的分數(shù)，學生掌握的知識也可能轉(zhuǎn)瞬即逝。老師們掛在嘴邊的玩笑話，可能并不是玩笑：“放個暑假，就都還給老師了。”
一項涉及上千人的大型研究，以高中生和19-84歲成年人為對象，測試了人們的代數(shù)和幾何知識水平。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，高中學過相關(guān)課程的受試者，大多數(shù)在5年內(nèi)遺忘了一半的內(nèi)容，而25年，幾乎全部忘得一干二凈。
更基礎(chǔ)也更實用的讀寫能力、計算能力，也狀況堪憂。
2003年，美國教育部隨機選擇了18000人進行成人讀寫能力測試（National Assessment of Adult Literacy, NAAL）。題目之簡單，標準之低，結(jié)果令人瞠目結(jié)舌，只有13%的人達到了“精通水平”。
要是按受教育程度分類，就更有趣了。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大學畢業(yè)生，達到了我們心目中大一新生的水平。
結(jié)果慘淡是因為題目太難嗎？看看這個問題：如果每加侖石油便宜0.05美元，那么加140加侖的石油，一共能便宜多少錢？答對這個問題的人，還不到一半。考慮到是選擇題、不排除有人憑運氣猜對，真實情況簡直令人不忍直視。
當然，正如許多人相信著“當一個人把在學校學到的知識忘掉，剩下的就是教育。”教育者堅稱，無論學生學習什么科目，最后他們都學會了“如何學習”或“如何思考”。
但無論是翻開一個多世紀以來的“學習遷移理論”研究，還是著眼于眼下的測試，卡普蘭直言：舉一反三？不存在的。
曾經(jīng)有一項調(diào)查探討教育對思維能力的影響，以對高中、大學和研究生階段的新生和畢業(yè)生為對象，提出一系列口頭問題，比如“電視暴力是否引發(fā)了更多現(xiàn)實中的暴力？”、“對可回收垃圾征收處理費，能否大幅減少垃圾排放？”，來測試批判性思維能力。
回答為開放式，無對錯之分，只要能夠就正反兩面展開討論、提出觀點即可。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，教育的確能提升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能力，但幅度之微小，難免令人失望。
耗費多年學習，卻無法完成日常事件的分析、推理。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？
怪不得心理學家道格拉斯·德特曼(Douglas K. Detterman)說，不指望學生能舉一反三。“教育，甚至是研究生教育，只不過是幫助學生獲得信息而已......我只會明確告訴學生，某一項技能未來在哪些領(lǐng)域能用得上。”
3、 非認知能力的提升？一廂情愿
教育界外的人士，則會更加務實地討論到學校的其他方面，比如學會了自律、建立了人脈等等。
這聽上去不無道理，也許，教育還扮演這樣一項重要功能：讓學生提前適應未來的工作角色。可問題是，學校灌輸?shù)牟皇锹殬I(yè)要求，而是學校要求。這兩種要求并不完全一致，甚至有時候，學校灌輸給學生的理念會阻礙他們在工作中的成就。
尤其是對于成效的定義和判斷標準，學校看重的是抽象理解，而不是實際效用——說到培養(yǎng)孩子的自律習慣、為以后的人生做好準備、學會與人打交道，一年的工作經(jīng)驗比一年的教育要有用得多。
至于人脈，也是父母們不遺余力支持孩子沖擊名校的關(guān)鍵原因。畢竟，學校名氣越大，在學校獲得優(yōu)質(zhì)人脈資源的可能性，也就越高。
然而，據(jù)卡普蘭觀察，這種所謂的人脈，可能永遠派不上用場。除非是法律、醫(yī)學這類職業(yè)性很強的學科，同學在未來工作中還有機會“互惠互利”。通常情況下，能帶來巨大回報的人脈，幾乎都是在畢業(yè)后、在野蠻發(fā)展的商業(yè)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后，才有可能形成。
學歷時代
終將走向?qū)W力時代
無用的教育，帶來豐厚的回報。這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是真實存在的，直到今天，對個體而言，“讀書改變命運”的想法，仍然是可操作、有希望的。
但經(jīng)過全盤審視的卡普蘭，看到了背后的代價：教育的社會回報停滯不前。
蛋糕沒有被做大，所以它終將面對“不夠分”的那一天——也就是現(xiàn)在——看看那些手握精英高校學位卻在求職市場中四處碰壁的年輕人吧，文憑通脹已然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。
那么，對于每一個普通人來說，到底該怎么辦？
先從追逐學位的目標值說起，以卡普蘭的數(shù)據(jù)分析來看，拿到學士學位（也就是本科畢業(yè)）后，教育溢價達到峰值。而碩士學位的學位回報率，對于最優(yōu)秀的那部分學生來說，也僅有10%。
圖源《教育的浪費》
通俗地講， 對于大部分上大學、找工作的普通人來說，讀到大學本科畢業(yè)，就夠了。
獲得了學士學位，并且在認知能力、性格、背景和其他一切特征上，符合該人群的普遍特征，按照認知能力測試的結(jié)果，這樣的學生應該排在第73個百分位。卡普蘭將其稱為“好學生”樣本。
“好學生”是應該上大學的，前提是計算清楚了自己的成本與可以期待的回報。
首先是最直接的物質(zhì)投入與回報。
美國私立大學的學費不菲，倘若再算上此前讀私立高中、準備大學申請的巨額投入，對于許多年輕人來說，畢業(yè)好幾年都賺不回學費，也是很有可能發(fā)生的事。相較之下，讀一所物美價廉的公立大學，倒不失為一種好選擇。
其次，選擇一個實用性強的專業(yè)。
STEM專業(yè)（科學、技術(shù)、工程和數(shù)學四大學科）排在首位，經(jīng)濟學、商科也是不錯的選擇。越是吃香的專業(yè)，帶來的回報的確越豐厚；冷門而高雅的藝術(shù)專業(yè)，零回報、負回報也是有可能的。
最后，學習能力與學習意愿也很重要。
鑒于成本、回報也不能完全以金錢計，這不僅關(guān)乎學習者本身的幸福度，也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學習者能夠順利畢業(yè)的幾率。前文已經(jīng)提到，沒有畢業(yè)后的那一紙文憑，前幾年的沉沒成本幾乎都會打水漂。
為什么要單獨把“好學生”拎出來說？卡普蘭無奈表示，教育對“中等學生”（排在第41個百分位）的回報并不豐厚，更不用說“差學生”（排在第24%個百分位）了。
對于能力較弱的學生來說，上大學是一筆糟糕的投資。去接受職業(yè)培訓、去找工作，都比讀大學要實際得多。
這也是為什么，卡普蘭呼吁，我們需要更少的教育，但我們需要更多的職業(yè)教育。
從社會的角度，以追逐社會地位的傳統(tǒng)教育是一種零和博弈，而追逐技能培訓的職業(yè)教育則不是。社會地位永遠是正態(tài)分布的，但平均技能是可以提高的。唯有如此，學歷通脹的困境，才有希望被打破。
參考文獻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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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The Wallstreet Journal: For a Good Job by 30, Do This in Your 20s , Lindsay Ellis
2. FREOPP.org: Is College Worth It? A Comprehensive Return on Investment Analysis , Preston Cooper
3. The New York Times: School Is for Wasting Time and Money , Bryan Caplan
4. Youtube: A Conversation With Bryan Caplan on Signaling, Education, and Employment , James Dunni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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