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譚邦和

今年湖北等省考生的高考作文題是“故事的力量”，總體上覺得挺好，好在其開放性。估計考生在解題這個程序上不會太困難，因為故事對每個身體感官正常的人都不陌生，我們從小到大一生都在聽故事。兒時聽長輩講故事，入學以后在書本上讀故事，進大學后還會接觸更多故事。其實文學作品就是在講故事，特別是敘事作品，小說、戲劇、影視，都是在講故事。二十五史講歷史故事，《三國》《水滸》《儒林》《紅樓》《竇娥冤》《西廂記》《阿Q正傳》《活著》講文學故事，我們一定還聽過不少外國故事，考生腦袋里裝的故事此時一定風起云涌，所以思維材料和寫作素材一定非常豐富。

題目講了故事的若干功能，可以幫助我們更好的表達和溝通，可以觸動心靈，啟迪智慧，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，還可以展現一個民族的形象，可見思考點還是挺多的，而最后落腳到故事是有力量的。面對這個題目，考生首先要做的就是搜索人生記憶，你曾經接觸過哪些故事，哪些故事曾經影響你的生活，哪些故事啟迪過你的人生智慧，哪些故事甚至改變了你的命運。一個故事怎么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呢？應該是故事所包含的某種智慧或者某種精神，使你有了應對困局的辦法，有了努力的方向。遠如先秦神話女媧補天、后羿射日、夸父逐日、精衛填海，近如父祖輩或身邊人經磨歷劫艱苦奮斗，你領悟了這些故事所包含的勇敢精神和生命智慧，鼓舞了你面對困難的意志、信心和力量，然后你勇敢地去做了，你的命運就被改變了。所以好的故事，又有好的領悟，確實有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。

你用于討論的故事應該有來源，有依據，不能夠現場編造和虛構，一般應該是別人也知道的，如果是自己獨自經歷的故事，一定要真實且合邏輯。記得多年前有個考生作文講了一個故事，說他父親送他去考場途中車禍死了，這很凄慘，但是后來受到社會的質疑，認為不合邏輯，有編造賣慘騙同情之嫌。這里就有一個寫作態度的問題，古人說“修辭立其誠”，高考作文也應該是誠實寫作。

題目說故事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表達和溝通，這個功能怎樣理解？我們想象一下平常跟別人討論問題，如果有點深奧曲折，不容易講清楚，那就講個故事吧。故事幫助你形象生動地實現了表達。這方面最成功的就是莊子。《莊子》“寓言十九”，寓言就是講故事，寓言的兩大要素，一是故事，一是寓意，用寓言講道理是形象思維，其中暗藏邏輯。莊子善于把非常抽象的道理通過故事來表達，滿篇精彩，妙絕千古。

題目說故事可以展現一個民族的形象，確實，一個民族的歷史，就是許許多多的故事串聯起來的。中華民族歷史悠久，而且歷史著作特別豐富，二十五史從先秦到明清寫了幾千年。這應該說是中華民族的一個自豪吧，不過也得順便說一句，二十五史主要是歷代帝王的家史，圍繞著帝王家世而形成的許許多多的故事，較少關注民間和普通人的生活。歷史故事展現了一個民族的文化形象，而后人應該不斷反思這個民族的歷史，以規劃未來的進步發展，這就是歷史學科存在的理由和價值。

歷史故事展示民族形象，文學故事也在參與塑造民族性格。例如《三國演義》就是對我們民族的精神生活與思想性格影響極深的作品，由于三國故事的傳播幾乎達到家喻戶曉的程度，其所包含的智慧一直受到推崇，而這些智慧多為各路軍閥爭奪天下的戰爭謀略，所謂“兵不厭詐”也，這些“智慧”的內容及所派的用場都值得深入分析，如果“兵不厭詐”推演為“政不厭詐”“人不厭詐”，化為日常生活人際關系的計謀，絕非好事，須知一個民族是不能靠詐謀來生存和發展的，所以我一直主張以反思態度研讀《三國演義》，且不認為《三國演義》里的人物是什么英雄。但是《紅樓夢》不一樣，紅樓故事表達了作者對生命與人的深刻思考，會讓讀者的精神世界得到升華，例如“黛玉葬花”，就是一個心靈敏感的靈魂從花瓣的飄零領悟到到青春容易消逝，提升了我們對生命的認知。可見“故事的力量”也是一個含義豐富的命題，好的故事可以引領民族的發展和個人的成長進步，含義不良的故事則可能毒害人甚至一個民族的心靈。

作者系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。